Chaosto药

【刺客列传】【钤光】温年里(五)(完结篇)

1w字一发完,放心he了

*民国AU

*主钤光,副执离

*意识流般的感情 

*教科书般的革命

*致敬那些颠沛流离岁月中的热血与柔情



前文👉🏻(一)(二)(三)(四)



17
公孙钤再没去过陵府。

然公馆上下忙着给小少爷打点行装,也没闲余时间去想什么公孙先生。

陵光也忙,忙着应酬旧友,一群纨绔公子开了酒匣便醉的不知东西,一个个上来敬酒,嘴里念叨,凌少不地道,有了佳人忘了朋友,好容易做回东,又要去什么天杀的美利坚,不知何年月再聚,不义气不义气。
这佳人说的是程云音,他们并不知二人早就不欢而散的事。
陵光也不解释,一一笑着接下,“该罚,该罚。”
从未觉得自己酒量好,这日却千杯不醉似的,清醒的紧。
许是酒吃得急了,很快便是一桌子醉鬼各说各的了。
陵光见宴席已进行不下去,便早早让大家散了。

送走最后一人,自己站在路边等老何。
这时才觉眩晕上头,倚着路灯杆子靠会儿方好了些。

抬眼正对上杆上标语:
死去何所道,托体同山阿。

托体同山阿。
托体同山阿。
陵光默念了两遍,在心里苦笑。
真是不像样。
饮酒是自己,站不稳也是自己。
豪言壮志是自己,丢盔弃甲也是自己。

又起风了,陵光头痛欲裂,一肚子红的白的酒水叫他喉咙犯呕,身子一晃,直直地向下跌去。

一人从身后接住了他,手臂精瘦有力。
陵光迷糊着喃喃一声,“公孙。”

却不见人答,眯着眼回头,才借着路灯昏黄的光将那人看清。

“慕容。”

是了,天下哪有那般巧合的事。
“你在街上唱戏?”慕容离挑着眉毛,扶他到路边长椅上。
陵光自知丢了颜面,就懒懒靠在椅上,“今日不与你吵。”
那边是惯有的沉默。

“喂,你来做什么?”
“......”
“今日执明可没来,下次罚他酒。”
“......”
“哈,当真醉了,都说了最后一聚,哪来的下次。”
“......”
“离美人要是再不回一句,本少岂不像个痴儿自说自话。”

慕容离看他一眼,两颊通红,醉得不轻。

“陵家车什么时候来。”
“......你随执明走吗?”
同时开口,又同时沉默。

“你不会随他走。”
良久,陵光开口道,“你们这票人,一个两个都一个样。”
刺眼的灯光照来,是何叔开着车来了。

陵光仰面盯着灰蒙蒙的天空。
奇了,今夜无风无云,还没有月亮。



忙忙扰扰,终于到临行那日。

陵光站在渡口,忆及归国这一年的种种,恍若隔世。
他盯着海水,眼睛胀得生疼,只觉心中空落落的,怅然若失。
乘务员对着喇叭喊话,二十分钟后发船,尾音被老旧的设备拉了长音,刺耳的焦心。
老管家来接他行李。
陵光这才大梦方醒似的。
他猛地将箱子推给老者,转身跑向传讯室。
“少爷!”
“少爷!”
啪地一声将一片吵嚷关在门外,声音颤抖对惊魂未定的女传讯员道,“请接闻川学堂。”

还有一句话。
公孙钤,我还有一句话。

接电话的是仲堃仪,背景音有些杂乱,但能清晰听到他声音,陵光却胆怯了,心怦怦直跳,嗓子哑住了般吭不出一声。

“喂?请说话。”
“我......”
“陵光?”仲堃仪凑近了话筒,“是陵光吧,你没走?”
“......在渡口。”
“你......”那边犹豫片刻,“我叫钤来接。”
“不......”
话还没出口,便闻见电话撂在桌上的一声,声不大,却震得他一缩脖子。
传讯室外又有人叫门了,陵光一脸哀求看着女传讯员,那人也就耸耸肩无奈的等着。

“陵光。”电话那边响起熟悉的声音。
那略带沙哑的声线揪着陵光的心,有些心疼地问,“没好好睡觉?”
“有事......在忙。”
“哦。”陵光干巴巴的回着。
“陵光......”
公孙钤的声音像那晚一样,温柔又忧伤。
陵光只觉鼻子酸酸的。

“船要开了吧?”

“乖,快上船。”

陵光紧紧咬着嘴唇,依然不吭声。
“喂喂,在听吗?”
“嗯......”
“哭了?”
“才没。”
陵光大大的扯出一个笑,却忽然想到,他看不见。

乘务员又在吆喝:十分钟后发船。
这回,电话那边的公孙钤也听的真切,但他没催促。

因为这次,他想听完。

“公孙钤。”
陵光狠狠攥着话题,指尖深深陷入掌心,“公孙钤。”
“我在听。”

“你爱过我吗。”

电话那头的人一愣,“我没想过这个问题。”

“但我答应你,我会想的。”

你总这样,不说我想听的话,也不说我以为会听到的话。

出了传讯室,陵光疯狂地往渡口跑,从踏上甲板到徐徐起航,没再回头看一眼。

前脚离了沧桑的土地,仿佛曾经颠沛中激荡出的隐隐燃情都再与自己无关。

豪华客轮上,不分昼夜的歌舞喧嚣才是此刻真实,谁会注意角落里一份悲伤漂洋过海,流了半个地球的距离。



18
民国二十一年。
东北沦陷,累累土地,自此铁蹄不断。
那一年,国民政府不抵抗,年轻党派独当一面挑起反抗大旗,千万有识之士接连响应。革命,终于变成一国的事。
那一年,挂着英、日、法旗子的货船争相在黄浦江靠岸,上海再不是金主卖国保身的交易所,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,里面的人出不去,外面的人进不来。
也是那一年,陵光埋葬了少年时隐秘的柔情与热血,离开生养他的故土,孤身前往未知的西方大陆。



仰面看着蓝得过分的天空,深吸一口不同于上海胭脂酒精混杂的空气。
陵光感叹,这里,并不像欧洲,虽然他们有着相似的脸孔。
事实上,陵光一直觉得,英国很像另一个上海。
而这里,哪儿也不像。

无暇细想这些,便投入纽约匆忙的日常中了。
忙着办入学,忙着租公寓,忙着把荒废一年的语言捡起。

起初,是有些吃不消的,不过久了,也便适应了。况且忙些还有一个好处,不给他留时间去想过去的事过去的人。

新参者总是谨小慎微,不过渐渐,也就学会忙里偷闲了。
陵光又恢复了散漫的性子,交了些蓝眼睛的朋友,时常一天不出现在教室。
美国人崇尚独立人格,朋友交往也总有似有若无的界。陵光有时想起远在旧金山的执明,以前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,在这儿恐怕要被洋妞挤眉弄眼调笑:You do a couple?

更不用提......

陵光不再继续想。

习惯了一种节奏,仿佛时间就慢下了。

陵光不再像上海时那般饮酒。
洋酒太烈,他受不住。

于是有时失眠,辗转反侧。
脑中闯入一个名字,像醒不来的梦魇。
浑浑噩噩挨到天亮,趴在窗口盯着海岸线那边的鱼肚白色。

心中默念,离上海,离他,又久远了一天。

陵光喜欢坐在街角咖啡馆,隔着玻璃注视这座城市。
他看到情侣毫不避讳拥抱、接吻,看到姑娘们穿着率性的牛仔裸露着娇好的肩线,看到流浪的诗人抱着吉他放声唱歌。

陵光忽然懂了,在这里,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受干涉。

也许,这就是公孙钤为之奋斗的东西,自由,民主。
这年轻的国度在思想上比垂暮的祖国领先至少二十年。
陵光忽然有些悲哀,他们的奋斗是多么苍白无力。但多艰难,总有人义无反顾。别无他法,诚如如公孙钤所言,每个人都有他的活法。

想通了什么一般,陵光又去上课了。他本就聪慧,加上自虐式的勤奋,成绩进步很快。

两年后,执明从旧金山飞来看他,竟觉有些认不出来了。

现在的陵光,内敛中带着几分书卷气,像极了老电影中的年轻绅士。

还有些,像那个人。

陵光不和他寒暄,只含笑看着他身后的人,等着他解释。
“两年前,阿离因为......一些事,就跟着我一起去旧金山了。”执明含糊,心虚地看了眼慕容离。
“他下了药,我醒来时已经在美国了。”
慕容离平静地陈述。

陵光看向他,两年的时间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苍痕,依旧不染尘俗的云淡风轻。
好笑地问执明,“你绑架?”
“怎会!这事主谋是公孙钤和仲堃仪。”
听到那个名字,陵光心里一紧。
执明自知失了言,忙住了嘴,匆匆道了句“我去看菜”,与慕容离交换下眼神,便起身走了。

陵光看着对面的人,谈不上熟悉,也谈不上陌生,曾经相看两相厌,如今异国他乡同桌而坐,竟生出某种莫名的同胞情谊。
“你不恨执明?”
“恨过。”
“如何释然?”
慕容离沉默了一会儿,道,“不知道,也许,我足够自私。”

陵光其实是知道的,慕容离与公孙他们不同,只为私仇同行一段。
至于其他,纵有情怀,执念不深。
这点与自己倒是很像。
不同的是,自己站在队伍很近的地方,终究没资格加入。
慕容离站在队伍里,他无所留恋,便也无需抽身。

后来,阿煦死了,他痛彻心扉,却连那孱弱身体里嵌着哪国子弹都查不出。

这样无名的牺牲每日都在发生。
血,流的太多了。

于是他想,其实,夺走父亲生命和他过去生活的那颗子弹,即便出自某个放肆的英国商人的枪口又如何,背后支持他的,是整个英格兰,是整个欧洲,是欲压垮中国的整个时代。

这笔账,竟要找谁清算呢。

曾经,他视复仇如生命。
所谓生命,要么死要么生。

但是执明出现,与他温情,带他逃离,让他心死水微澜。

骄傲不羁如他,却小心翼翼问,阿离,我有没有资格,让你选择活着。

这样的执明,叫他如何去恨。



“我现在知道你为何讨厌我了,”陵光笑道,“毕竟家父明面上和英国人做生意。”
慕容离摇头,“我并不讨厌你,即便不知道陵老爷与我们站一队的时候。”

陵光笑而不语,这便是另一个故事了。

是他被保护太好,才没看出端倪。
其实公孙钤第一次出现在陵家公馆时,他就该察觉的。
只可惜,那时他整日想着别的。

不过,往事即随风,一切都已无所谓了。

“怪不得,”陵光自嘲,“我和执明没被你们灭口。”
慕容离没说话,他在等他下文。
陵光沉默一会,终于道,“他之后,联系过你吗。”
“写过两次信,”慕容离顿了顿,“他还活着,如果你要问这个。”
陵光笑笑,“他大概是希望,我以为他死了。”
见慕容离欲言又止,忙抬手道,“你别安慰我。不见不念,我们分手时就说好的。”
又低头笑道,“他这点肯定做的比我好。”
慕容离摇摇头,“陵光,你不懂。”
陵光无奈,“我又不懂什么了。”
“公孙钤不信教,但他常盯着那个十字架发呆,神情就像任何一个虔诚的使徒。”
慕容离看了他一眼,“那十字架,是你送的吧。”
陵光的心抽痛了一下,嘴唇微抿。



那天晚上,陵光和执明放肆地喝酒,就像他们在上海那样,酣畅淋漓到夜半。

慕容离去结账时,执明勾着陵光的肩膀道,“你毕业......来旧金山吧,我和阿离养着你。”
陵光失笑,“你自作主张,不怕回去睡不了床?”
“不怕不怕。就是阿离提议,他心细,我都没想到,嘿嘿......”
陵光见他舌头直了弯弯了直,着实有些喝高,笑着敷衍道,“好,我想想。”

慕容离黑着脸扶醉成烂泥的执明上车,转身看着陵光,蓦然道,“你自己......”
“放心,纽约我熟。”
陵光把他塞进车里,关上门,“快回吧,这里可不比上海。”

车嘶鸣着开走,留下一排浓黑尾气,那是工业时代骄傲的号角。

陵光站了会儿,转身往公寓走。

圣诞将至,道边树上挂着彩灯,店铺门口摆着翠松树,音响放着儿童合唱团的欢乐颂,稚生稚气叫人不住温柔发笑。
陵光停下步子聆听,忆起上海春节,亲友一堂热热闹闹,还有红包拿。
他笑了,流光像碎在眼底的星星,一亮一亮的。
伸手摸向胸口,那小小的十字架依然停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。
慢慢的,星辰消失,笑容也戛然而止。

然后,他缓缓蹲下身子,把脸埋在双臂间。


公元一九三四年,圣诞前夕。

有人看到,流光溢彩的纽约街角,一个东方面孔的少年,蹲在路边,紧抱双臂泣不成声。



19
民国二十五年。
陵光自一所英属私立学校顺利毕业。执明来电祝贺,同时再次询问是否来旧金山之事。
答案依旧:再想想。
执明皱眉,“纽约那边就你一人......”
“都不是小孩子了。”陵光打断他。
执明只得叹气,自此再未提过此事。

陵光最后决定留在学校,常言道书到用时方恨少,那便继续学吧。
托读书时教授推荐混了个见习讲师职位,边读书边教书。

站上三尺讲台,方觉为人师者不易。
面对一双双紧追自己的明亮眼睛,心间像有了什么沉甸甸的责任感。

曾经他也用这样的眼神注视一个人。

陵光苦笑,原本这春风化雨教书育人是你的活计,我只是个随性而为的肆意之人,如今不想竟颠倒过来。

陵光大学时修古典文学,闲来无事便在预科生办的诗社挂个顾问的虚职。
看那一个个正十七八的少年少女挥洒淋漓地读莎士比亚十四行诗,眸中尽是对纯真爱情的美好向往,仿佛自己就也回去那个心中仍存浪漫主义理想的年纪。

陵光不由笑了,隐约忆起,某个微凉的晚上,蹲在闻川学堂大铁门边等一人出现。
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?
久到只记得那时等他的心多虔诚,却忘了因什么事去寻他了。
最后可算盼来了他,他却带着一身血污直挺挺倒在自己身上......

事过境迁,现在想来,没听上他讲幻想诗,终究是一场憾事。



民国二十六年。
抗战全面打响,疮痍旧土,再无宁日。
陵光靠在房间角落未开灯,一片黑暗中仿佛闻见大洋之外的炮火声。



民国二十七年。
党内叛徒出卖,陵老爷被捕,
皇军抄了陵宅改为军事转点,陵家财产、股权、生意一半让日本人卷了去,剩下一半,不知所踪。



民国二十八年。
陵老爷在南京被秘密处死。

慕容离自旧金山来电,告诉陵光这个消息。
“他走得安详,唯遗憾没保住祖宅。”
“是我无能。”
陵光叹息,沉默良久道,“谢谢你,这些年来为我传信。就到此为止吧,你也再莫牵扯往事,与执明好好过活。”

面对相识八年的故人,便是向来薄凉,此刻也难免辛酸。
更何况接下来的消息……
不由道,“你还好吗。”
陵光不语。
他早料到这天会来。
今生注定不得尽孝,至少给他时间告别,虽带来的痛不减分毫,总好过有些事来不及告别的。
半晌,他开口道,“慕容......再告诉我最后一事。”
“嗯。”慕容离暗暗叹息。

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。

“半月前一次救援行动,京沪中线附近联络点被流弹炸毁,站内情报人员全部失联,公孙钤也......”
慕容离不再说下去。
“失联......”
陵光喃喃,“什么意思,他可还活着。”
“最好情况是及时撤离,可能去往南京,或是东北,抑或......”
慕容离不说话了。
陵光了然,他咬着下唇未吭声。

然后,轻轻道了句“谢谢”,便将电话撂下了。




20
民国三十一年。
陵光站在吴淞港口,焦土和鲜血气息扑面。
他只闭了闭眼,默念一句:十年,上海,我回来了。

一月前老何托人辗转联系上他。
想眼下境况相比上次相见,已是国破家散物是人非,不由叹息,“陵家百年基业,如今只剩少爷你孑然一人了……”
话没说完,年近六旬的汉子已老泪横流。
“何叔......”陵光亦哽咽,“您早就是我陵家人了。”
又好言安抚几句,老何才得平静下来,定定神道出正事,“老爷生前将一众古玩名器交托于我,每件都是他老人家耗尽心血从各国收来的。陵家办成以上家财让那些王八羔子收了去,另一半都砸在这些命根子上了。”
又道,“老何是粗人,不懂什么历史国粹文化典籍,但也知道这都是老祖宗留下,洋鬼子碰不得的。现下国内无一处净土,我这老命贱经得住糟蹋,可这些宝贝金贵,经不起这般颠倒的......”
“我懂了,何叔,”陵光狠狠抹去一把凉泪,“我懂的......”

幼时心里常埋怨,老爷子满世界漂游,终年不归,偌大宅子只有零丁家仆和他一人。
成人后方知父母都是想给子女最好,无奈终要取舍。道理虽懂,陵老爷到底错过了陵光的童年,陵光敬他爱他,却始终无法与他亲络。
年幼无知不是借口,切身赎罪理当是。

“您说吧,我能做些什么。”陵光坚定道,“翻山过海,在所不辞。”
“不不不,少爷您可别回来,不然老爷保你苦心就都白费,”老何猜到他心思忙劝阻,“国内正乱着,遍地尸体处处焦火,走两步就进了战场,被那洋炮轰得灰不剩。您只给个信得过的名字,我拼了老命也亲自送了去。”
陵光喟然一叹,凝神片刻,道,“上海警署,宁副局。”
“可靠?”
“宁叔叔是父亲至交,这些年亦对我多有照顾,只近两年鲜有联系。我相信他。”
“我信少爷的,撂了电话便送了去。”老何重重点头,“少爷您在国外一人也要多保重。”
“何叔,等等。”
“少爷,可还有事?”
“何叔,您在上海可有听过情报科……可有听过......”
陵光握紧了话筒,掌心冷汗涔涔。

他自认并不高尚,国家之难民族之耻,不是不在意,驱除鞑虏精忠报国,不是没有想过。
但他始终觉得那些于自己遥远,即便自己曾站得那么近,心还是那么懦弱渺小,小到心里只装得下一人而已。



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,这却不是他熟悉的上海。
满目疮痍,繁华不复。
看着曾经闹市荒凉破败,陵光胸口莫名燃起隐隐怒气,眼眶也热起了。
血债累累,罪无可赦,天道何在,他们凭什么......
他握紧手中行李箱,坚硬的皮把手狠狠勒进掌心。

陵光想起一周前,给恩师递上辞职信,老者眉头紧锁,“陵,你再一年内就评得教授,这是学术界至高追求,你这么年轻,前途无量……”
“我意已决。老师,您不必再说。”
若不是恐累祖国被冠以陈腐名声,他定当给恩师扣三个响头的,此刻却只深深鞠了一躬,久久不肯直起身来。

“你要回哪里?”
讥诮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陵光回头,是老师另一门生,高傲的法国籍青年。
陵光挺直腰背,不卑不亢看他。
“亚洲都要被法西斯轰平了,陵君要回哪里去?”
那法国人上下打量他,法式小舌音的英文自带嘲讽语气。
“听说你已申请加入美国籍,可喜可贺。”陵光勾着嘴角鼓了两下掌,“我没卢卡你的能耐,签不下那叛国的文书,只能打道回府。”
陵光淡然走过他身侧,与他擦肩,“好在我家很大,还容得下我,若是如欧洲小国那般动辄波及寸土就伤脑筋了。”
“陵君,美利坚是我所见最最自由开明,你别不识抬举。”
那卢卡气急,本欲劝留,不好意思直言,谁料语气不当白挨一顿反讥。
陵光却不屑。
“别叫我陵君,那是日本人的叫法。”
他脚步未停,头也不回道,“我是中国人。”

那一刻,陵光觉得内心洒脱磊落,可当真见得如今光景,心中却满是阴霾,再多期许也提不起兴致。



半个月后,陵光在上海一家不起眼的小报社就职。
工时长收入低,陵光却很开心,这是他第一次凭自身努力拿到的工作,愈加勤奋,日日加班。
夜半写完稿子,就透过窗子看夜幕下的上海,依旧人车川流长夜不眠,每每这时,他便觉得好像这十年从未离开过。

但年少的记忆时时提醒他,这里已经不是曾经的上海,他也不再是万千宠爱加身的陵家小少爷了。
没有陵家的上海,如今只有陵光而已。

还有一人,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,还有一个他未准备好与之相逢的人。

陵光拉开抽屉,拿出已经泛黄开线的笔记本。他曾与执明争辩本面子是牛皮还是猪皮,最终牛皮胜出,执明讪讪付了钱,看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哧了句,“是猪皮,就是猪皮。”
那是他们还都是孩子,会为至为微小的事悲欢喜乐,许多年后方知,那些事较之后他们将经历的根本不值一提。

翻开本子,里面夹了两张纸,一张墨迹已经褪得看不出颜色,只隐约可见是一串号码,另一张字迹清晰可见,是一个地址。

陵光啪地合上本子,闭了闭眼,拿上围巾和外衣,出门了。



熟悉的街畔却没熟悉的景色,过去常往的铺子早就易了主。
路上可见三三两两着绿色军服的年轻人,提醒着陵光并没找错地方。

陵光揉皱了手心的字条。一手无意识摸了摸胸口的十字架,然后,抬腿迈进了窄巷。

一步,两步......
陵光觉得自己的每走一步都更平静。
十年,至少足够叫他明白一点,多焦急想翻山过海,路也要一步一步走。

穿过巷子,面前是一条宽敞的街。
陵光停下脚步,定定地站着,睁大了眼看着街对面的人。
那人正搬一木板拼接的箱子,劲瘦的手臂有青筋凸起,他将木箱卸在门口,然后直起了腰背。
他黑了些,更瘦了,穿着旧军装还是清俊儒雅。
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,隔了一条街望着他。
每次,都像横着一道沟壑。

但这次,几乎是同时,那人看到了他。

陵光忽然想做逃兵了,但脚下动弹不得,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,然后,挂着老朋友一样的笑,轻轻抱住自己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

不久,只有十年。

“......好久不见。”
陵光动了动指尖,未回应他的拥抱,也未推拒。
直到对方放开手,才平静道,“你一直在上海?”
公孙钤笑着回忆,“去过南京、重庆、武汉......去年回来的。”
“哦。”陵光点头,却不知接下来再说如何,只问道,“这些年,可还好?”
“情报科不算危险,还有闲余读书写字。”
“不算危险吗……”陵光笑着摇头,“仲堃仪他们呢,都还安好?”
“仲堃仪孟章与我同事一属,相差不多。”
“嗯,”陵光想想道,“慕容离也挺好的。”
“我听说了。”
“执明待他很好,便是石头也捂热了。”
陵光笑笑又道,“执明生意做得不错,慕容在学校任职,教教乐器之类。”

“你呢。”公孙钤平静地问。
“我嘛,”陵光笑笑,“报社上班,无名小记者。”
“低调是好事,说话自由。”
“正是了,”陵光点头,“所以才选每日时报这等小刊。”
公孙钤想了想道,“近来每日时报有个新人,针砭时弊纵横肆意,笔触不俗文识渊博。说来有缘,他笔名叫钤......”
“我不认识。”
陵光打断,“还有一事,”他忽然道,“我结婚了,膝下一子一女。”
“恭喜你。”
公孙钤向他伸出手,笑得很真诚。
陵光愣了愣,还是握住那手,记忆中一样的温热,只是掌心沧桑许多。
心里回忆这手以前的样子,嘴上不在意地问,“你呢,还是一个人?”
“战争远没结束。”对方摇摇头,“匈奴未灭,何以家为。”
匈奴未灭,何以家为。
陵光眯着眼,好像想起很久以前的事。

十年,说起来也足够久了。

公孙钤一直很温和地看他,忽然他说,“你不快乐,为什么。”

那语气,就像很多年前,他漫不经心笑着,说:你并不喜欢她,是吗。
一样的神情,一样的笃定。

“我有什么不快乐?”陵光似被逗笑,“我有妻有子有工作。”
“那就好,”公孙钤揉揉他的头,“我希望你开心,一直都是。”

但我一直想你。

陵光闭了眼,久违的亲昵动作,转眼已过经年。

公孙钤揉完了,低头在他眉心吻了一下,小声说,“再见。”
然后他转身,一步一步,不回头地向前走了。

“公孙钤,你站住!”
陵光忽然大声道。
沉淀十年的思念一朝倾泻。

“我半月前才回的上海,根本没有什么妻子儿女!”

“我回来,因为有人说你可能活着。”

“我爸死了,执明走了,我对这土地无可留恋。”

“一直......只有你而已。”

陵光紧握着冰冷的手,声音颤抖,“因为你说,你会想,所以我等了十年。”

公孙钤步子停住,慢慢转过身来。

陵光低下了头,不敢再看他。
他很怕他再次走了,茫茫人海又要等几个十年才能遇见。
但一如十年前,他不能开口留他,因为他有比自己重要万万倍的东西牵挂。
陵光觉得此刻自己像等待审判的罪人,每一秒都漫长。

大概有一昼夜那么久,那人鞋尖动了,走到陵光面前,在一步之外停下。

“答案,你还想知道吗。”



陵光抬起头。

公孙钤正逆着光看他,眼中是漾了春水的笑意,闪着极温柔的光泽。



END.









打上END那一刻,像经历一场漫长相思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,长长舒一口气。
这篇文我写得蛮爽,絮絮叨叨胡言乱语,终于了却想写民国的夙愿。
甜过虐过结果没舍得be,虽说作为同人而言两人还是实在聚少离多。
哭包一直追着公孙脚步,慢慢成长独立,慢慢把一份爱沉淀深刻。公孙的爱更崇高一些,爱国家爱人民,对小包的爱是隐忍的,希望小包快乐,即使自己不在身边。
一直觉得那个年代里很爱国家的人坚强到令人心痛,很爱一个人的人深情到令人心疼。
由于我懒还有很多想好的设定都没写出来,要是中间多交代些可能更丰满,也可能更又臭又长。。。
总之浅尝辄止后该是不会再写受视角了有些心累。。。


P.S.
某药终于考完最后一科,就要回家了十分开心。假期有时间可能码个番外,讲讲钤光重逢之后的事,还可能补充一下完全没交代清楚的执离线,以及一笔带过的仲孟和压根没出场的双白,他们在这个时代的故事又是怎样的呢?想想还有些小激动。
所以这真的是番外吗,怎么感觉又是个大坑,我尽力不让脑洞夭折......
逼逼叨太多,给驻足看文的大人们掬一躬,你们的支持是某药写文的动力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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